奶奶說,等小林長大了,就會過上好日子了。
所以他開始期盼著長大。
可等待長大的過程,太痛苦了。
8歲的時候,爸爸用燒紅了的鐵絲打他和媽媽,鐵絲燙爛了他的毛衣,纖維融化后灼傷了他稚嫩的皮膚,冷卻后,身上的褐色傷痕,交叉遍布全身。
那晚,下了很大的雪,他和媽媽躲在巷子深處的一個垃圾桶后面,媽媽問他痛不痛,他點頭,媽媽哭了,哭著和他說對不起,他又搖搖頭說一點也不痛,媽媽哭得更厲害了。
他們沒有錢買藥,傷口疼得受不住的時候,媽媽就帶著他躺在雪地里,一大一小兩個身影,淹沒在白茫茫的一片里。
10歲的時候,他發(fā)現(xiàn)媽媽變得不太一樣了,以前被爸爸打了以后,媽媽都會痛哭一場,可現(xiàn)在不會了,她笑,笑得他心里發(fā)慌。
有一天,他發(fā)現(xiàn)媽媽身邊多了一個男人,媽媽看起來很開心,那個男人對媽媽很溫柔,還會對他笑,給他買禮物,親切的叫他的名字,他開始幻想如果他是他的爸爸就好了,就好了。
可是在某個下著暴雨的傍晚,他回到家里,發(fā)現(xiàn)那些如泡影一般的幻想徹底破滅了。
爸爸發(fā)現(xiàn)了那個男人的存在,把人打得半死,媽媽不知道去了哪里,警察追到家里來把爸爸抓走,他和奶奶坐在因欠費被斷了電的家里,聽著外邊爆閃雷鳴的聲音,他心里卻莫名平靜下來。
后來,他聽人說,那個男人成了植物人,永遠(yuǎn)都不會醒過來了,爸爸被判了刑,而媽媽也再沒有回來,在那個照不進光的小破房子里,一老一幼,互相依靠著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寒冬。
13歲的時候,他撿的破瓶子已經(jīng)無法支撐他和奶奶的生活,也沒有辦法支撐他繼續(xù)上學(xué),他被迫輟學(xué),奶奶躺在床上說,是她拖累了他。
奶奶生病了,醫(yī)生說藥不貴,堅持吃幾天就會好,可是對于他來說,那一盒藥,要他沒日沒夜撿很多很多瓶子才夠。
撿瓶子的時候,他遇見了一個怪人,那個人說他幫他拍了一張照片,所以給他一顆糖作為報酬,他盯著遞過來糖看了會,說可不可以兌換成等價的錢,他太需要錢了。
那個人笑了笑,掏出五塊錢包著糖遞給了他,他沒什么表情的說了謝謝接了過來。
糖被他帶回家,他給奶奶,奶奶說,她老了,不吃這些東西了,他沒有勉強,蹲在小破屋的門口,拆開了粉紅色的糖紙,糖丟進嘴里的前一刻,他還是有些期待的,但真含在嘴里時,他卻嘗不出甜,只覺得發(fā)苦,苦得他鼻頭發(fā)酸,忙一口吐掉。
后來,他又遇見了一個人,不是怪人,是好人,說要資助他上學(xué)。
他重返校園,奶奶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,躺在床上無法起身,就連他和她分享自己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一中的喜悅時,她也再沒辦法給他一點回應(yīng),也是那年冬天,一個雪夜,奶奶徹底離開了他,他坐在床邊,拉著奶奶如枯枝一般的手,就這樣坐了一夜。
在奶奶簡陋的葬禮上,何叔說,小林,你是大人了,要堅強一點,好好活下去。
他眼神呆滯的望著墻上奶奶的照片,回想起奶奶的那句話來,等我們小林長大了,日子就會好了。
原來,他長大了??!
日子好了嗎?現(xiàn)在是好日子了嗎?
他問自己。
高二那年,盛寧的校長找到他,說是如果他愿意轉(zhuǎn)學(xué)去盛寧的話,他會得到一大筆錢。
他沒有問是多少錢,就立即答應(yīng)了,因為何叔倒下了,那個資助他讀書的人,躺在醫(yī)院的病床上,正被病魔折磨著。
在不久之前,他還拿著自己所剩不多的積蓄,來找他,說自己老了,不中用了,讓他拿著這點錢,能走到哪里算哪里,可他不是什么白眼狼,他不忍心看他等死。
他要救他。
盛寧給的錢挺多,學(xué)期獎學(xué)金也高,但對于醫(yī)院來說,那些錢不過是杯水車薪,他蹲在手術(shù)室外和玲玲姐說,是我拖累你們了。
玲玲姐讓他別說傻話。
何玲是何叔的女兒,她的母親早年就生病去世了,是何叔一個人帶著她,也是她指著路邊撿瓶子的他說,爸爸,那個弟弟太可憐了,我們幫幫他吧,才有現(xiàn)在的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