燒完香,剛要動身去山下那家素面館,天卻突然陰下來,山里的風(fēng)一陣緊似一陣。媽媽擔(dān)心山路濕滑,提議早點回去,吃面的事便不了了之。年還沒過完,林聿就提前返校,準(zhǔn)備春季的數(shù)學(xué)競賽。
這年冬天似乎比往年更長,方晏就在這樣尚未回暖的時節(jié),轉(zhuǎn)進了林槿的班級。小姨提前與老師溝通過,班主任便將她的座位安排在了林槿身旁。
方晏的桌子,林槿提前替她收拾過,她看到只是撇撇嘴,抽出濕紙巾重新擦,細節(jié)都要顧及到。眼看就要上課,林槿伸胳膊捅捅她,她沒說話,只是瞪了他一眼。方晏對這里的方方面面都不太滿意,教學(xué)樓陳舊,物理老師講課帶口音,連帶同桌也讓她心煩,做筆記只用兩種顏色,黑色和紅色,像任勞任怨的苦力,在筆記本角落里堆小字。她想起他小時候也這樣,喜歡養(yǎng)螞蟻,看它們挖掘、搬食,忙個不停。
好不容易挨到下課,有人來找林槿,方晏下意識往遠處挪了挪。她側(cè)耳聽見他們說著什么下午體育課,什么游戲,林槿回應(yīng)時,總是先笑,再開口,右側(cè)會浮出一個梨渦。那人幾乎整個人都趴到他身上,還從他抽屜里翻出點什么,順手帶走了。
方晏問他:“那是誰?”
“馮鵬,物理課代表?!?/p>
“真沒禮貌,你們班的人都這樣嗎?”
林槿看了眼馮鵬,確認(rèn)他沒聽見,才低聲說:“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。以后我再和你說。”
方晏沒說話,眼神偏向另一側(cè),像是懶得聽。林槿對她的脾氣早就了解不過,也不生氣,只把筆記本稍稍往她那邊推推:“你看看我寫的,有哪里不好再問我。”
她伸出手指,捏起其中一頁翻翻:“你這筆記記得……我根本看不出重點?!?/p>
林槿一向只用黑色和紅色兩種筆記筆,他覺得這樣已經(jīng)足夠,顏色太多反而沒必要。他把筆記收回來,說:“下次我記得清楚點?!?/p>
好好先生,方晏腹誹。外婆總是喜歡林棉和林槿,準(zhǔn)確地說,是更喜歡林槿一點。小時候她偶爾會叫他“小乖”。她從來不喜歡他那副靦腆的樣子,說話慢條斯理,總帶著笑,像個從不屑于露出鋒芒的人。偏偏外婆就吃這一套。方晏不喜歡偏愛,不喜歡退讓,更不喜歡“留級”這個詞。聽著就蠢,好像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似的。她現(xiàn)在甚至嫌棄安城的風(fēng)。不像北方的風(fēng)那樣利落,不夠痛快,刮到臉上也只剩下點溫吞的涼意,不夠疼。
林槿對她的想法渾然不覺,換了一支藍色筆,開始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補充內(nèi)容。
中午去食堂吃飯時,方晏沒有起身。面對好心女生的邀請,她只是簡單地回了句:“不去吃。”
她說話太直白,對方臉上的笑頓時有些掛不住。方晏看出來了,但沒說什么。落在別人眼里,只看見她那兩道漂亮鋒利的眉毛,栩栩如生。
接下來,她一直這樣。林槿只能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(xiàn),其余時候,他問的問題,她也是選擇性回答。對林槿來說,無所謂;但對其他人而言,她那樣的狀態(tài)實在不合適。她冷感,身上帶著一股桀驁不馴的氣質(zhì)。那種氣質(zhì)在這里,是不被允許的。時間久了,連班主任也漸漸收起最初的友善,偶爾會有意無意地點她幾句。
這天大課間,方晏依舊坐在教室里,多數(shù)人都出去。她遠遠看見林棉正朝這邊走來。天氣微微轉(zhuǎn)暖,林棉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針織外套,頭發(fā)也剪短了些,在陽光下泛著溫柔的棕色光澤。她從樓梯那頭走過來,走廊上顯然有人認(rèn)識她,沖她打招呼,還有人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肩膀。
“你怎么不出去活動?”林棉一邊說著,一邊挎上她的手臂。
“很曬?!?/p>
她們便繞開走廊里的陽光走。
“不出去曬曬怎么行,人體需要陽光?!绷置拚f著,又有人沖她打招呼。她把手藏在袖子里,揮揮。
“我以前不知道,你還是交際花?!狈疥陶f。
林棉笑嘻嘻的,對諷刺不在意:“小學(xué)都有教,人類是一個社群,要相親相愛?!狈疥滩灰詾槿?,也懶得反駁。只是出來走走也好,初春的天氣,春寒料峭,意外讓人身心舒暢。操場上人多,她們便繞開,只在花園里慢慢走著。花園里的枝丫還未茂盛。
方晏問:“現(xiàn)在林聿在省中幾班?那天我們數(shù)學(xué)老師上課還提到他,說是自己的得意門生。原來他以前教過他們?!?/p>
林棉手指碰到枝丫上的一朵花苞,方晏說話間,花苞掉了下來。初春過早開放的花,總是脆弱。
“嗯?!?/p>
“我是問你,他哪個班的?”
“二班吧,大概是二班?!绷置拚f話含含糊糊。
“怎么不是一班?”
“我不知道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