爺爺?shù)娜ナ篮芡蝗?。鄉(xiāng)下忌諱說年紀(jì)老了,只說年級稠了,像一鍋粥煮著煮著沒了水,于是化成了漿糊,熬到了盡頭。
在此之前,也有老家認(rèn)識的人告知林毅之老爺子身體似乎不太好的樣子,在村鎮(zhèn)醫(yī)院掛鹽水。爸爸連夜回去看望,回來時(shí)神情就帶了幾絲隱憂。林棉聽見爸爸和媽媽說,老頭子太倔,連上安城體檢都不愿意,口口聲聲說生死由命。
林毅之與父親是不相親的,他父親為人古板,對孩子多加苛責(zé),而他生性頑皮,又是幼子,被母親溺愛,父親對他多是責(zé)罵,嚴(yán)重時(shí)便是棍棒。小時(shí)候還能被其左右,到了中學(xué),林毅之外出念書,兩人間便很少講話了。隨著歲數(shù)增大,身體變差,林毅之長成一個比他更高肩膀更寬闊的男人,父親不得不服老,不再管他的事,這些年,彼此間都淡淡的。王婉比誰都要清楚丈夫家中的情況,好在老爺子講究體面,要是由她去請,沒有拒絕的道理。
林棉知道爺爺要來了,提前和媽媽一起去超市準(zhǔn)備。她給爺爺挑了選舒服的居家服和拖鞋,準(zhǔn)備了好吃的堅(jiān)果糖塊,倒數(shù)爺爺?shù)絹淼娜兆印?/p>
而爺爺像所有溺愛孫輩的老人,給林棉準(zhǔn)備了鄉(xiāng)下的特產(chǎn),以及一只親手做的紙兔子燈籠。
那是只可愛得過分的兔子燈籠,細(xì)細(xì)打磨的竹條支撐起它雪白的身軀,惟妙惟肖的眼睛、耳朵,以及額頭和身軀上的花鈿都是用彩剪裁出來的,透著靈氣和巧思。底盤帶有小輪子,方便林棉拖著這只神氣的兔子到處走。
林棉牽著兔子再也不愿意放開手,爺爺笑瞇瞇的,搓搓大手,又給她的小兔放上蠟燭,燈光透出,落在地上是花朵的形狀。
“爺爺,你真厲害!”林棉抱住爺爺,將稚嫩的臉頰貼在爺爺蒼老的臉上,那是溫暖的。
“你屬兔,我猜你會喜歡,其他玩具我也做不動嘍?!?/p>
“喜歡的!太喜歡了!我今年元宵節(jié)要牽著它出去,其他小朋友肯定羨慕死我了。爺爺,明年、后年、大大后年再給我做好嘛?好嘛?”幾句話哄得老人喜笑顏開。老人心里也清楚,這是借林棉的口讓他好好治病。
大人們說起林槿和林棉出生的那天,爺爺帶著林聿去醫(yī)院看望弟弟妹妹。護(hù)士長夸兩個孩子是漂亮的嬰兒,難得生出來這么白靜秀氣的。
“我讓林聿摸摸林棉,他還不敢呢。”王婉補(bǔ)充說,眾人打趣的目光轉(zhuǎn)向林聿。
“為什么不敢摸我呢?”林棉好奇地問。
“因?yàn)椤驗(yàn)槟阆褚粔K高梁飴!”林聿沒好氣地說。大家笑起來。
林聿心想,本來就是。剛出生的嬰兒皮膚粉嫩,似乎還粘著一點(diǎn)白色糖粉,就是像一塊軟軟韌韌的糖果。
“你才像高梁飴呢!”林棉生氣地轉(zhuǎn)過頭。
“不過后來哥哥不僅摸了你,還親了你?!?/p>
林棉聞言大驚,手也拍上林聿的肩膀:“討厭,討厭,親我哪里了?”
“我不知道,我不記得了!你打人真下得去手?!绷猪渤酝吹囟惚?。
“哥哥喜歡你才親你的?!卑职殖鰜泶驁A場。
“那為什么不親林槿,你就是看我好欺負(fù)?!绷置逕o理取鬧起來,“那是我的初吻!”
“胡說!”林聿趕忙否認(rèn),臉漲得通紅。
那天,在病房里,林聿需要踮起腳才能看到嬰兒床里面?!斑@個是弟弟,這個是妹妹?!睜敔斘罩氖种刚J(rèn)。弟弟緊緊閉著眼睛在沉睡,只有妹妹黑色眼睛睜得圓圓的,好奇地看著她,小嘴砸吧,小拳頭輕輕搖晃,似乎在和他打招呼。裹著妹妹的小被子上面有棕色小熊和蜜粉罐的圖案。旁邊門把手上拴了粉色和藍(lán)色的氣球。她柔軟的臉和純潔的眼神,漂亮得易碎,似乎只有這天最后一縷最溫柔的夕陽才能來配她。
“你摸摸她呀?!眿寢屖沁@么說的。
這感覺有些怪異。除他之外,他的父母有了新的孩子,他們也會得到父母的愛與關(guān)心,而他不是單獨(dú)那一個。
“林聿,”爺爺摸摸他的頭,“以后你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是孤單一個人了,你有弟弟妹妹了?!?/p>
是嗎?他的弟弟和妹妹永遠(yuǎn)陪伴他嗎?他不會再感覺到孤單了嗎?他抬起頭以困惑的目光看向爺爺。爺爺似乎看懂了他的心事,用力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爺爺是不會欺騙自己的,他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信賴最尊敬的人。
真好。林聿想,原來這就是兄弟姐妹。終于,他以后不需要再獨(dú)自一個人面臨黑夜里奇怪的聲響,獨(dú)自一個人對抗欺負(fù)他的小孩,他的快樂、憂慮不再無人可說。他不再需要尋找,他們是他天然的朋友,與生俱來的牽掛,寫在身體里的記憶。而他也是他們一生的兄長,于是他們將永遠(yuǎn)都無法分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