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,冀州城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。白日里的喧囂散盡,只余下打更人單調(diào)悠長的梆子聲在空闊的街道上回蕩。月光清冷,將青石板路照得發(fā)亮,兩側(cè)店鋪的黑影幢幢,更添幾分幽深。
葉青鸞和陳鋒一前一后走在長街上。兩名侯府的精銳親兵沉默地跟在數(shù)步之外,警惕地留意著四周。
葉青鸞依舊穿著宴席時那身利落的白色錦袍,玉帶束腰,青絲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挽住,在月色下更顯身姿挺拔,清雅如竹。她沒有騎馬,只是牽著她的坐騎,與陳鋒并肩而行。
她似乎刻意放慢了腳步,側(cè)過頭看向陳鋒,月光勾勒出她秀美的側(cè)顏,聲音比夜風還輕:“陳公子,方才在書房……父親與陸叔叔,嗯,他們平時并不是那個樣子的??吹贸鰜硭麄儗δ慵挠韬裢!?/p>
陳鋒點點頭,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襟:“葉帥與陸大人的厚愛,陳鋒受之有愧。”
“不必妄自菲薄?!比~青鸞堅定地說,“你的詩,你的詞,你的字,還有你今日在宴席上說的話……都證明了你的不凡。父親從不輕易夸人,更不會為一個隊正之職如此費心爭搶。陸叔叔亦是如此?!?/p>
她頓了頓,似乎在斟酌詞句:“父親性子急,但愛才如命,他許你親兵隊正,看似職位不高,實則……那是他心腹中的心腹,赤羽營亦是葉家軍的精銳,非親信不能勝任。陸叔叔……他門生遍天下,能得他一句‘傾力栽培’的承諾,金陵城中不知多少士子要擠破頭。無論你選擇哪條路,都將是前途無量?!?/p>
陳鋒沉默著。葉青鸞的話,讓他更深刻地感受到那兩份器重的分量。
“只是……”葉青鸞的聲音低了些,目光投向遠處幽深的街巷,“無論文途還是武路,都非坦途。父親戰(zhàn)場搏殺,九死一生;陸叔叔朝堂沉浮,亦是步步驚心。陳公子家有賢妻,還需……慎重權(quán)衡?!彼f這話時,語氣平靜,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。
陳鋒心頭微動,看了她一眼:“多謝葉小姐提醒,陳鋒省得?!?/p>
兩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,葉青鸞幾次想開口詢問他是否真的已經(jīng)成親,但最終還是輕輕搖頭作罷。
轉(zhuǎn)過一個街角,西市的輪廓在望,空氣中隱約飄來牲畜和草料混合的市井氣息。老李客棧那盞熟悉的、有些昏暗的燈籠,在街尾搖晃著。
“對了,”葉青鸞像是想起了什么,語氣輕松了些,“你那豆腐……確實美味。母親嘗了,也贊不絕口,說清爽可口,在油膩宴席后最是熨帖。府里采買管事或許會去找你談?!彼旖枪雌鹨唤z淺淺的笑意,“這倒是個安穩(wěn)營生?!?/p>
陳鋒也笑了:“承蒙夫人和小姐喜愛。小本買賣,糊口而已。”
“糊口?”葉青鸞微微搖頭,“陳公子過謙了。能將尋常豆子化腐朽為神奇,做出如此美味,又豈是尋常?這‘糊口’的本事,恐怕也藏著大學問呢?!?/p>
說話間,已到了老李客棧門口??蜅iT虛掩著,里面透出昏黃的燈光。
陳鋒停下腳步,對著葉青鸞鄭重抱拳:“多謝葉小姐相送,更深露重,小姐請回吧?!?/p>
葉青鸞點點頭,目光在客棧門口掃了一圈,又看了看寂靜的長街:“陳公子早些安歇。另外,小心崔家?!?/p>
陳鋒站在客棧門口,目送她遠去,直到那一點白色徹底融入夜色。
他深吸一口氣,推開了客棧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。
……
晨曦微露,冀州城的喧囂尚未完全蘇醒,街道上行人稀疏。老李客棧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推開,陳鋒背著個簡單的包袱走了出來,去馬廄里牽出自己的毛驢。
剛走到街道上,一個清亮的聲音就響了起來:“陳公子,早啊?!?/p>
陳鋒循聲望去,只見客棧斜對面,葉青鸞正牽著一匹通體烏黑、神駿異常的高頭大馬。
她今日換了一身天青色的窄袖勁裝,長發(fā)依舊用那根簡單的玉簪束在腦后,腰間懸著長劍,整個人顯得干凈利落,英氣勃勃。
“葉小姐?”陳鋒有些意外,“你這是……”
“巧了,”葉青鸞拍了拍黑馬的脖子,那馬打了個響鼻,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,“我今日也要回武邑那邊的軍營。雖然不算完全同路,但前半程總歸是順道的?!彼抗鈷哌^陳鋒手里的毛驢,嘴角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,“陳公子這坐騎……倒是別致?!?/p>
陳鋒低頭看了看自家的毛驢,坦然道:“毛驢能拉磨能駝貨,還能駝人,比馬還便宜得多!對我來說它可比馬好用多了?!?/p>
“是這個理?!比~青鸞點點頭,翻身上馬,動作干凈利落,烏黑駿馬與她挺拔的身姿相得益彰,“那便同行一程?路上也好說說話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