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鐵號的榮耀大廳,廣袤得如同將一小片星空切割下來,鑲嵌在這艘冰冷的戰(zhàn)爭巨艦心臟。
穹頂是深邃的全息宇宙模擬圖,無數(shù)星辰與星云緩緩流淌,變幻著瑰麗而冰冷的光影,光線投射在下方光可鑒人的合金地板上,反射出冰冷的、幾何般的線條。
空氣中彌漫著精密儀器低沉的嗡鳴和循環(huán)系統(tǒng)過濾后的、帶著金屬與消毒水混合的、絕對潔凈的氣息。
吉塞拉將一塊薄如蟬翼的柔性數(shù)據(jù)屏遞給佇立在星圖前的桑德羅,屏幕上正顯示著伊薇爾的資料。
她那頭火焰般的紅發(fā)在星圖變幻的光影下跳躍,語氣帶著幾分軍人的干練,卻也難掩絲絲困惑:“指揮官,身份信息核查過了,伊薇爾,十九歲,k769行星孤兒,父母雙亡,靠聯(lián)邦補助長大,登記的向?qū)У燃壥浅跫墸滋m達大學畢業(yè),畢業(yè)后分配去了34星云的偏遠白塔任職……所有登記信息都對得上,找不到任何偽造的痕跡?!?/p>
桑德羅接過數(shù)據(jù)屏,目光掃過上面那張精致得不像真人的證件照,銀發(fā)銀眸,美得驚心動魄,卻又帶著一種非人的、冰冷的空洞感。
他沒有說話,只是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微微瞇起,像是在審視著什么難以捉摸的謎題。
“但是……”吉塞拉微微蹙眉,小麥色的臉上流露出與她爽朗氣質(zhì)不符的凝重,“總覺得哪里怪怪的?!?/p>
“哪里?”桑德羅開口,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、簡短,像敲擊在寒冰上的金屬。
“哪里都對,又哪里都不對?!奔痣p臂,繞著桑德羅踱了兩步,高跟軍靴在地板上發(fā)出清脆的噠噠聲,“k769那顆連名字都沒有的破星球,我都懶得在星圖上多看一眼,混亂、貧瘠、三不管地帶,罪案率高得嚇人,聯(lián)邦的法律在那里就是廢紙一張,治安環(huán)境比樂園好不到哪里去。”
“你說,一個無父無母、漂亮得像假人的小孤女,是怎么在那種地方平平安安活到十九歲,還順順利利讀完大學的?她那張臉……”
吉塞拉嘖了一聲,語氣帶著驚嘆:“別說樂園了,就是扔到聯(lián)邦中央星最繁華的大街上,都能引起交通堵塞。當然,這是一個夸張的說法,但太干凈了,干凈得像個謊言。”
一個美好得如同神o遺落在人間的藝術(shù)品,卻來自最骯臟、最混亂的爛泥沼,這本身就是一種強烈的違和感。
吉塞拉閱人無數(shù),直覺告訴她,這個叫伊薇爾的少女身上,一定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桑德羅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數(shù)據(jù)屏上那張臉上,沉默不語。
他當然也察覺到了不對勁,從樂園初見時,她身上那股與環(huán)境格格不入的干凈氣息,到她對于“精神疏導”方式的驚人誤解,再到這份看似天衣無縫、實則疑點重重的履歷……
就在這時,吉塞拉眼神微動,銳利的目光掃向大廳角落的陰影處,隨即若無其事地對桑德羅笑道:“指揮官,我去處理點別的事情,您慢慢看。”
說完,她敬了個軍禮,轉(zhuǎn)身干脆利落地離開了。
大廳角落的陰影動了動,一個纖細的身影走了出來,正是伊薇爾。
她似乎在這里等了很久,看到桑德羅獨自一人,才鼓起勇氣上前。
她換一條修身的制服裙,銀色的長發(fā)柔順地披散在肩頭,走到桑德羅面前,微微仰起那張精致的小臉,銀色的眸子認真地看著他,用一種近乎刻板的語氣,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指揮官大人,對不起。”
桑德羅抬眼,黑眸中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:“你道什么歉?”
“我玷污了您?!币赁睜栒f得無比認真,聲音不大,卻有種鏗鏘有力的感覺,“害您不潔?!?/p>
桑德羅:“……”
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,出現(xiàn)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痕。
他看著眼前這個一本正經(jīng)說出驚人之語的少女,那雙純凈的銀色眸子里沒有絲毫戲謔或調(diào)情,只有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認真和歉意,仿佛她真的犯下了什么不可饒恕的彌天大罪。
躲在不遠處一座雕像后面的吉塞拉,捂著嘴,肩膀劇烈地抖動著,幾乎要笑岔氣,人類共和聯(lián)邦最年輕的指揮官,被一個初級向?qū)х栉??!這傳出去異形都得驚掉下巴。
伊薇爾見桑德羅不說話,好像不怎么滿意她的道歉,于是又補充了一句,語氣依舊認真:“我會負責的。”
雖然她不知道該怎么負責。
桑德羅深吸一口氣,強行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躁動,最終只是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:“……不必?!?/p>
然后,他繞過她,邁開長腿,徑直走向通往私人區(qū)域的廊道,背影依舊挺拔,步伐卻似乎比平時快了幾分。